美国智库“昆西治国方略研究所”(Quincy Institute for Responsible Statecraft)欧亚项目主任阿纳托尔·利文也曾是美国乔治城大学卡塔尔分校和英国伦敦国王学院战争研究系的教授,他最近在该智库网站撰文分析称,北约组织已经走过了75周年,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这个组织实际上已经有三个版本:北约1.0、北约2.0和北约3.0,目前正在庆祝75周年的是北约3.0。北约标榜自己是“史上最成功的联盟”,但这并不是因为它在战争中取得了成功,而是因为它阻止了战争。如今,这个破裂的组织却正在梦游中走向战争。现将该文编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北约喜欢将自己标榜为“史上最成功的联盟”,但这不是因为它在战争中取得了成功,而是因为它阻止了战争,而且还仅仅因为它比大多数联盟持续的时间要长得多。
然而,这种宣传叙事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北约在冷战期间避免了实际的战争,这不仅是通过对苏联的威慑,而且还通过避免自己采取可能导致战争的行动。
北约组织唯一一次参与的地面战争是在阿富汗的战争,以灾难性的失败告终。一位在喀布尔的美国军官精辟地总结了美国军方对其在阿富汗的欧洲盟友的看法,事实上,这也是北约组织自身的一个核心特点:“他们假装在战斗,我们假装在听他们的。”
在北约存在的75年里,实际上有三个北约组织:两个以遏制俄罗斯为使命,中间的那一个为了寻找新的使命,在混乱和灾难中挣扎。当苏联集团从内部瓦解时,北约1.0取得了彻底但和平的胜利,尽管这首先是苏联阵营自己未能兑现承诺的结果。
北约2.0通过一种灾难性的轻率的自大狂式的庸碌主义丢掉了这场胜利的果实,从而帮助该组织进入了3.0时代,但北约3.0的最终命运仍不确定。
理解北约1.0 (1949-1989年)的作用和成功的关键是,它只在欧洲运作,并且符合美国资深外交家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最初提出的“遏制政策”概念。也就是说,它旨在阻止苏联在欧洲的进一步军事扩张,并为西欧国家提供一个军事屏障,使西欧能够发展成为成功的经济和政治体系。
与苏联共产主义的明显失败相比,他们在这一方面的成功最终导致了苏联集团从内部崩溃,正如凯南所预言的那样。北约也因此帮助美国保住了欧洲市场的准入权、大西洋东岸的霸权以及作为“自由世界”领袖的意识形态和文化声望。
当北约成立时,以及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它的几个欧洲成员国在亚洲和非洲进行了激烈的战争,试图保留他们的部分殖民帝国。然而,北约作为一个集体并没有参与这些战争,也没有参与美国在印度的战争和华盛顿支持的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反共行动。
最重要的是,北约1.0和美国本身在短暂的摇摆之后都回避了“反攻”的想法,即试图通过北约军事力量支持的革命煽动,将苏联赶出东欧。在这方面,有三个关键时刻:美国和英国试图通过美国和英国特种部队军官协助的保皇派叛乱推翻阿尔巴尼亚共产党政府(1946-49年的“恶魔”行动和“有价值”行动,导致约 300 名美国和英国特工丧生),但以灾难性的失败告终。第二个是斯大林撤回对希腊内战中共产主义一方的支持,第三个时刻是美国的艾森豪威尔总统决定反对在欧洲进行反攻并坚持遏制政策。
苏联方面也是如此,尽管它镇压了东欧的反苏革命,并支持了世界其他地区的反西方革命,但它仍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欧洲发起或挑起军事冲突。在这种相互谨慎的背后,双方都认识到,它们在欧洲的立场(与在非洲或亚洲不同)涉及双方的切身利益,如果这些利益受到严重威胁,就将意味着战争,最有可能升级为核战争和相互毁灭。
随着冷战的结束,北约组织的这种谨慎消失了。苏联的解体被视为西方无条件的胜利,由此产生的“历史终结”心态导致了战略和意识形态上的狂妄傲慢,然后与其他因素相结合,产生了灾难性的影响。在这些因素中,新独立的东欧国家(以及它们在美国的游说团体),对俄罗斯充满了恐惧,强烈要求加入北约。
有点自相矛盾的是,这种情况发生时,俄罗斯已经非常脆弱,而莫斯科的担忧和反应被西方视为不重要。1995年,一位驻莫斯科的德国高级外交官告诉我,俄罗斯的担忧是不合理的,他说:“因为北约已经不是冷战时期的那个北约了,它已经变了。”我问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回答说:“我们还在决定这个问题。”对俄罗斯人来说,这种说法开始了疏远的过程,最终导致了乌克兰战争。
当然,北约组织本身,像任何庞大的官僚机构一样,首先痴迷于为自己的生存寻找理由,而欧洲许多军事、官僚和学术工作都依赖于这些理由。严肃的俄罗斯专家(包括凯南本人)几乎一致反对北约扩张,但对于他们的态度,西方则完全置之不理。许多人,当他们看到斗争无望时,要么变得沉默,要么去支持更加强硬的斗争。
正如俄罗斯人警告的那样,北约组织(和欧盟)向东欧的扩张给这个联盟的成员带来了对俄罗斯的根深蒂固的恐惧和仇恨。而俄罗斯的这些警告被驳回,理由是,一旦他们的安全得到北约成员国身份的保证,这种恐惧和敌意就会消失。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相反,这些情绪与北约组织从冷战时期继承的对俄罗斯的内在结构性敌意融为一体。
西方试图说服莫斯科,北约的扩张将与俄罗斯的合作相结合,尤其是通过建立北约-俄罗斯理事会(NATO-Russia Council)进行合作。然而,在实践中,这个机构被证明几乎毫无意义,因为所有北约成员国在美国的指导下形成了一个集团,每当出现分歧时,不是通过谈判来解决,而是简单地否决俄罗斯。
除了德国、法国和大多数其他北约成员国反对的入侵伊拉克这一唯一例外,北约国家拒绝公开与莫斯科结盟对抗华盛顿,即使是在它们与华盛顿政策存在严重分歧的问题上,乔治·W·布什政府2002年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就是一个例子。
2008年北约组织对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该集团的承诺是另一个更具灾难性的例子,尽管有所保留,但西欧国家的反对者最终还是屈从了美国的命令,这导致北约与俄罗斯发生了直接对抗,俄罗斯决心在其邻近地区维持势力范围和安全区,而苏联解体(与大多数帝国的终结一样)在这些地区留下了实际或潜在的民族和领土冲突。
然而,与此同时,无论是北约集体还是其单个的成员国,都没有与俄罗斯作战的计划或实际愿望。西方外交官对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将意味着战争的反复警告置若罔闻,正如一名隶属于北约秘书处的前官员告诉我的那样,在美国的命令下,北约秘书处也支持格鲁吉亚加入北约,但却没有讨论格鲁吉亚和俄罗斯之间发生战争的应急计划。
正如他所解释的,北约的扩张已经被兜售给西方议会和公众,而其前提是没有任何成本和风险。因此,甚至讨论战争的可能性都是禁忌。结果,北约的欧洲成员国默认了一项扩张计划,尽管它们被一再警告这一计划会导致战争,但却没有做好战争准备,甚至继续依赖进口廉价的俄罗斯天然气作为能源。
北约3.0现在发现,自己陷入了它和它的美国霸主在第一次冷战期间小心翼翼避免的境地:一场不是在亚洲或非洲而是在欧洲本身发生的与俄罗斯的代理冲突,并且从长远来看,这场冲突对俄罗斯非常有利。
由此产生的(很大程度上是想象的)对俄罗斯威胁西欧和中欧的认知反过来导致欧洲更加依赖美国,并与美国结盟对抗中国,而且默许以色列在美国的支持下在加沙犯下的罪行。
气候变化的威胁已经对北约的南欧成员国造成了残酷的影响,北约称其为“关乎存亡的”威胁,而这一议题几乎已经从北约的实际议程中消失。在第一次冷战期间,西方社会、政治和经济制度的巨大优越性变得十分明显,而今天,这些都因移民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加剧的内部因素而深受困扰。
假设我们还会有后代,他们可能会像我们看待1914年前的欧洲精英一样看待我们:受制于他们继承的文化和制度,他们追求的政策在他们看来是合理的,但过后回想起来则完全是疯狂的。